雄鸡一声天下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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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昌谷

花枝草蔓眼中开，小白长红越女腮。

可怜日暮嫣香落，嫁与春风不用媒。

——李贺《南园十三首》之一

1竹

昌谷多竹，风吹千亩迎雨啸；昌谷竹高，古竹老梢惹碧云。

昌谷竹有香，粉节涂生翠，春粉黑离离；昌谷竹有泪，露压烟啼千万枝。

昌谷竹可削简，斫取青光写《楚辞》；昌谷竹可入酒，鸟重一枝入酒樽。

昌谷竹出身高贵。织席，可承香汗；裁杆，堪钓锦鳞；制冠，三梁曾入用，一节奉王孙……

我爱昌谷竹。从我记事起，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，昌谷竹始终与我不离不弃。我清楚地记得，真正关注昌谷竹，并深深地喜欢上它，是在我童年的那个早晨……

春夜喜雨，在黎明时分停了下来。没有风，万籁俱寂。我已从梦中醒来，安静地躺着，只待阿弥那一声人世间最质朴最温暖的呼唤。

想起阿弥，心头的暖流一漾一漾的。阿弥是我的母亲，在这个世上，只有我才这样叫她。记得我四岁时，还不会说话。所有的愿望只能通过眼神、表情、动作表白传达。没有人能听得懂、领会透，只有母亲，哪怕是我静静地坐着，或者沉沉地睡着，她都能把我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。但她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，迫切需要听到她的儿子开口说话，为此，她日夜跪伏在神前，祈求、祷告，念经诵佛。

每当这时，我便静静站在她身旁，带着一种好奇的心态看她做这一切。直到有一天，我看到了母亲的额头叩出了血红印痕，满头的青丝隐隐有了白发，心才像被蒺藜扎了一下，而有所醒悟，感到应该为眼前这个能为我付出生命的女人做点什么。于是，当她再次念到“阿弥……”时，我便迫不及待地附和着她念“阿弥”。稚嫩的童音，惊呆了她。她直起身，望着我，两眼涌出滚烫的泪水，那是她心中万分激动的结果。从她的泪水中，我发现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，在她心中的分量竟是如此重要。我近似于欢呼地再喊：“阿弥、阿弥……”母亲把我搂在怀中，喜泪长流。

 “啪！”一声细微但清脆，轻弱而利落的破裂声，在黎明前的黑暗与静寂中响起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。我侧耳聆听，又是一声。紧接着，两声、三声……响作一片。其间还夹杂着“咝咝”的拔节声。我知道，是那积蓄了一冬力量的竹笋出来了。这时，天已大亮，我平生第一次不用阿弥喊叫起了床，飞快地跑到院里，迎接那些经过一夜痛苦地挣扎，挣脱泥土的束缚，获得重生的新笋。

阿弥也已起来，换了一身竹绿色的衣裙，站在堂屋的前檐下，一边往头上簪簪子，一边打趣我：“今儿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？竟然不用人喊叫起床！”

我笑笑，正要答话，目光却被井台边的两个新笋吸引，便疾步走了过去，蹲在它们跟前，细细打量。“居然和我的胳膊一般粗。”我惊喜地叫道。

“那它们一定能长成和你胳膊一般粗的竹子。一个笋，一棵竹。笋有多粗，竹就有多粗。”不知什么时候，小奚奴来到我身边，很内行地说。

她是我家的青衣，和我同岁，五年前，时任陕县县令的父亲，在陕县奚奴局买的她。当时，我也在场，惊心动魄的一幕刀刻锥刺般留在了我心里。

那年我七岁，跟着阿弥去陕县探望久未回家的父亲。